牛肉麵 - 各種文體

 《古龍版》

日正當中。

人，兩個人，一老一少，隔著麵攤佇立著。

「是你？」

「是我。」

「你來了。」

「我來了。」

「你不該來。」

「我已經來了。」

「你畢竟還是來了。」

「我畢竟還是來了。」

沉默，良久的沉默。

彷彿泥塑木雕的兩人，對峙著。難得秋末的日頭竟是如此熾熱。

「你來幹什麼？」掌櫃最終打破沉默。

「我來訂一百碗牛肉麵。」乾脆俐落，一字一頓，沒有半點遲疑。

掌櫃盯著眼前的這個書生。他的眼睛，任何人看了都不會忘記，那是夜一樣的寧靜，海一般的深邃。

他知道眼前人絕非常人，但他也知道，這一百碗牛肉麵，將是江湖另一波風波的開始。

周圍還是那麼寂靜，死一樣的寂靜。

他深深嘆了一口氣。

他道：「要打統編嗎？」

「零三七二二四零三。」

掌櫃驟然虎目圓睜，聲音也高亢了起來：「這可是六扇門裡的口令，你究竟所為何來？」

書生面無表情，聲音卻不由自主顫抖：「這... 只是習慣性。」

沉默，死一樣的沉默。

掌櫃看著書生的眼神很冷。但是整間麵攤的客人都看得出來，已經煮好放涼的牛肉麵，更冷。

《金庸版》

丁遜凝視著桌子上那碗牛肉麵，良久良久，沒有作聲，終於嘆了一口氣，說道：「我煮不出，是我輸了。」要知道「牛麵至尊，皇家傳承。號令天下，莫敢不從。允公不出，誰與爭鋒。」這二十四個字，乃武林故老相傳的言語，就算食神本人到此，事先未曾有過這一夜苦思，則既無當時心境，又乏凝神苦思的餘裕，要驀地憑這二十四個字口訣，也決計煮不出如此出神入化的牛肉麵。

跑堂的拍掌大喜，叫道：「是你輸了，可不許賴。」丁遜向掌櫃的道：「老闆你寓武學於廚藝之中，別開蹊徑，令人大開眼界，佩服佩服。你們快撕下衣襟，緊緊塞在耳中，再用雙手牢牢按住耳朵。如要性命，不可自誤。」

跑堂的和掌櫃的對望一眼，不知他是何用意，但聽他說得鄭重，想來其中必有緣故，於是依言撕下衣襟，塞入耳中，再以雙手按耳。突見丁遜張開大口，縱聲長嘯：「二零二零台北牛肉麵節冠軍用的就是萊劑美牛！」兩人不約而同的身子一震，只見店裡客人一個個張口結舌，臉現錯愕之色；跟著臉色變成痛苦難當，宛似全身在遭受苦刑；又過片刻，一個個先後倒地，不住扭曲滾動。另有兩個參賽大廚大驚之下，當即盤膝閉目而坐，運內功和嘯聲相抗。二人額頭上黃豆般的汗珠滾滾而下，臉上肌肉不住抽動，兩人幾次三番想伸手去按住耳朵，但伸到離耳數寸之處，終於又放了下來。突然間只見二人同時急躍而起，飛高丈許，直挺挺的摔將下來，便再也不動了。

《孔乙己版》

丁乙己一到店，所有吃牛肉麵的人便都看着他笑，有的叫道，「丁乙己，你又亂造謠被抓包了！」他不回答，對老闆說，「要一百碗牛肉麵。」便排出三萬九千大錢。他們又故意的高聲嚷道，「你一定又叫人報公帳了！」丁乙己睜大眼睛說，「你怎麼這樣憑空汚人清白... 」「什麼清白？我親眼見你要了統編，編號零三七二二四零三。」丁乙己便漲紅了臉，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，爭辯道，「打統編不能算報公帳... 統編！... 自掏腰包的事，能算報公帳嗎？」接連便是難懂的話，什麼「請秘書代訂」，什麼「習慣性打統編」之類，引得眾人都鬨笑起來：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。

《瓊瑤版》

丁若鴻太會說話，又有那麼一對深情的眼睛！瞅著老闆娘，帶著歉意和罪疚，他不住的說：「是我錯，都是我錯！我沒辦法為自己講任何脫罪的話，總之是我把持不住！是我不好！是我說錯了話！但是，老闆娘，支持我！每次我快要倒下去的時候，妳都會支持我！每次我闖了禍，妳都會包容我！老闆娘，無論我以前有多少不良紀錄，你一定要相信我，皇家傳承是我今生最愛的牛肉麵！我說的萊劑美牛絕對不是在說妳！原諒我吧，不要在此時此刻，棄我而去！如果妳不幫我做這一百碗牛肉麵，我就什麼都沒有了！」

「但是，我害怕了！」老闆娘哭著說：「你還有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呢？它們會不會像海浪一樣，一波接一波的撲過來呢？我們這家小店真的承受不住呀！」

丁若鴻震動著，驀然間，心中翻滾著一串數字：零三七二二四零三。說出來吧！乾脆把統編的事也說出來吧！但是，他怔怔的看著老闆娘，見她哭得梨花帶雨，不禁心中抽痛。不不！不能再給她負擔，不能再給她打擊了！讓統編成為自己永久的秘密吧。於是，他誠摯的說：「不會了！請妳原諒我！讓我們一起來面對現在的難題吧，妳現在乖乖去煮麵，好不好？好不好？」

她愁腸百折，她知道自己仍然不能不原諒他，不能不幫他煮這一百碗牛肉麵。

《徐志摩版》

我所知道的牛肉麵

酸菜是難得見的，這秋末的天氣；但它來時是吃麵人莫大的愉快。頃刻間這牛肉添深了顏色，一層輕紗似的琥珀糝上了這麵、這湯、這番茄、這蔥花。頃刻間這周遭瀰漫了廚師富麗的溫柔，頃刻間你的心懷也分潤了牛肉麵誕生的光榮。「牛！」這勝利的晴空彷彿在你的耳邊私語。「牛！」你那快活的靈魂也彷彿在那裡回響。

伺候著店裡的顧客，這發言人一天有一天的消息：關心牛肉的產地，關心肉裡的萊劑，關心報帳的統編，關心助理的習慣，關心自掏腰包的一百碗牛肉麵──這時候「知錯能改，善莫大焉」已是爛縵在人間，更不須殷勤問訊。